【今日朝阳网】经年豆腐绕齿香(刘艳芳)

摘要: 在我童年的时候,村子里有个地方叫“碾道”。它坐落在村子的中心,四面矮矮的石墙围起一个四四方方近百平方的院子,院内露天安放着一座大号的石碾和一座大号的石磨。这个“碾道”是生产队建的,后来生产队变成了村民组,“碾道”便成了村里人的公共加工厂。在农村还没有机械化米面加工厂的时候,它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经年豆腐绕齿香

文化信使/刘艳芳  编辑/庆会

  在我童年的时候,村子里有个地方叫“碾道”。它坐落在村子的中心,四面矮矮的石墙围起一个四四方方近百平方的院子,院内露天安放着一座大号的石碾和一座大号的石磨。这个“碾道”是生产队建的,后来生产队变成了村民组,“碾道”便成了村里人的公共加工厂。在农村还没有机械化米面加工厂的时候,它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使用时,厚重的碾子上绑着一根结实的木棒,小脚的老太太,扎着红头巾的妇女,或是半大的孩子就能把它推起。刚开始起步时是很费力的,有时需要旁边的人助力一下,当石碾子启动后,只要放到碾盘的粮食不是很多,推起来就会很轻巧的。一瓢瓢圆的、扁的、大的、小的、红的、黄的蹦蹦乱跳的粮食或豆类,被均匀的撒在碾盘上,厚重的石碾压过后,碾盘上的东西都服服帖帖的了,要粗有粗,要细有细,全掌握在压的遍数上。可以是高粱碴儿玉米碴儿,也可以是高粱面玉米面,奢侈一点的,就是黄米面和豆子面。用小笤帚轻轻地扫起,收到簸箕或盆里,然后再撒上新的东西。路过“碾道”的人看见谁在压碾子,如果不忙,都会驻足过来搭把手,或帮着推,或帮着扫,高高兴兴的互相打趣唠着家常。人们吃的粮食在碾子上加工,鸡鸭猪的粮食也在碾子上加工。

  碾子不用时,也是孩子们的游乐场所。几个孩子争着抢着推碾子,有时候还当“小毛驴”,推碾子的孩子的眼睛被罩上围巾或衣服,他推多少圈都不会头晕,旁边的孩子则大声的喊着“驾!驾!”。大家玩累了,就会坐在磨盘上弹玻璃球,耍石子,还有的孩子骑在碾子上,晃动着腿喊着:“石头山,旮旯驿,走一天,出不去!”但如果大人发现孩子们在祸害碾子,都会吆喝着把孩子们赶跑的。

  石磨不是很常用,可是秋收之后,人们的农活做完了,就要摊煎饼吃。一桶桶泡好的高粱或玉米被挑到“碾道”,套上小毛驴,给它带上“蒙眼”,磨盘便在毛驴“哒哒”的蹄声中转动起来。泡好的粮食连汤带水的被一勺勺灌进磨眼儿里,粘稠的浆液便从磨盘的四周溢下,一道一道的,像冬日檐前的冰溜子。村里的人们似乎做什么都是一蹦子一蹦子,一窝子一窝子的,春种秋收是,采蘑菇捡杏核砍柴是,就连年三十晚上放鞭炮也是。几天做煎饼热便过劲了,磨盘又平静了。但进了腊月门后,人们又开始一窝蜂似的做豆腐了,石磨又开始“吱吱扭扭”的忙碌起来。

  那时大豆在农村很值钱,人们平时是舍不得自己吃的。只有在腊月做豆腐时用点,春季里做酱时炒点。那时农村人的菜品也单调,夏秋还能有点角瓜、豆角、黄瓜、茄子、柿子之类的菜,可是春冬俩季就是整天的白菜酸菜土豆萝卜了。村子里有个豆腐铺,可都舍不得经常买,所以豆腐在农村是稀罕物,奢侈品。可是到腊月的时候,家家都会做一次豆腐,既可以一腊月吃个够,正月里来客人时又可以当一道拿得出手的菜。

  刚进腊月,母亲就称出十多斤大豆,用簸箕端到“碾道”,在碾子上给压碎,只要豆子破成两半就好。那时家里有个很大很大的黑陶瓷盆,叫“大盆”,母亲将压好的豆子放到大盆里,浸泡时间大约是两天的功夫。豆子泡不透不好,泡时间长了也不好,磨豆浆时爱起宣儿。豆子泡好了,就开始准备做豆腐了。

  村里人做什么真的是一窝蜂似的,先前闲置的石磨,想做豆腐的时候,却突然变得一下子拥挤起来,想要磨豆腐那得需要抢着排号了。冬日里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母亲就要起床,拿一把“炊帚”或一把小笤帚,亦或是一把舀子或一个盆,去碾道那儿占号排队去了。有时候这么早去都排不到第一号,石磨上已经放了东西,表示已有别人家先排上了。只能将带去的东西也放在石磨上,记好是第几个。

  我家做豆腐的工具比较齐全,母亲从厢房拿出来后,都用热水烫了,清洗干净。主要的工具有:一个结实的钉成“井”字型的木托,一个大号的无梁荆条筐,几片用秫秸杆缀成的大盖帘,一条用白面袋子缝成的小口袋,一块从集上买回的白色棉布豆腐包。家里人早晨把水缸的水都舀出来,刷干净,东西灶上的两口大锅也刷干净,再找一棵干净的粗壮点的秫秸杆备用,还得准备一块平整洁净的大石头。

  吃过早饭后,母亲提着两暖壶热水去“碾道”了。排在前几份的人家都会提两暖壶热水,得好好地烫烫磨,并里里外外的把石磨好好刷刷。人们很自觉地排队,也很自觉地做着各种清理工作。等太阳升得高点了,(太早容易把豆子冻住)第一份人家才会挑来豆子,牵来驴,给驴带上“蒙眼”,然后套上磨。随着一勺勺豆子灌进磨眼,一圈圈浓白的豆浆便从上下两扇磨盘中间溢出,顺着下半扇磨盘的沟槽再流进石磨托中。石磨托上有一个小碗口大小的孔洞,越积越多的豆浆就会顺着这个孔洞流到下面接着的水桶内。我家没有养过驴,磨豆子都是借别人家的驴,用完驴后,母亲都会送人家几块豆腐,几块豆腐渣。

  父亲母亲去磨豆子,我得在家烧一大锅的水。磨好的豆浆挑回后,倒进水缸里,然后往里舀热水,把粘稠的豆浆稀释开,便开始一步步地做豆腐了。

  那时候姥爷还比较健壮,做豆腐又比较有经验,所以每年的豆腐都是姥爷帮着做。把“井”字型的木托架在锅上,姥爷和父亲抻开面包小口袋,母亲用舀子往布口袋里舀浆液,快要满的时候,姥爷将口袋口一拧,四只大手开始用力的挤按口袋。白白的浆水从指缝间“滋滋”的溢出来,直到包里挤不出浆水,姥爷便打开口袋,抖拉出一块扁扁软软的豆腐渣。这个过程叫“过浆”。一袋袋的浆液过滤后,锅里白白的豆浆要满了,一个个大大圆圆的豆腐渣团也被放在盖帘上,摆在了园子里的矮墙上。

  过好浆后,母亲开始拉风匣烧火,灶膛里架起粗粗的木柴,红红的火焰不时地舔舐着灶门。这是开始“熬浆”了。熬浆好似很简单,但里面的学问也很大。火不能太急了,急了浆水容易煲锅,就会产生“糊嘎吱”,就会串烟,一锅豆浆就会被毁了。熬的时候要适时的搅动着豆浆。看着锅开始冒白气要开的时候,更要小心谨慎了。那时候豆浆就要开锅了,就得往外撤柴火,锅里的豆浆太多也得先舀出几瓢。姥爷拿着瓢站在锅边,表情有点严肃紧张,像是在打防御战。因为锅里的豆浆太满,或者是火太大,开了的豆浆就会像洪水一样泛滥,冒着泡往外流,流一锅台,一灶坑,那时候就很难控制了,损失也会很惨重。母亲是个仔细的人,所以每年熬豆浆时我家倒是没有出现这样的“灾难”。

  锅里的豆浆开始一点点的翻花了,姥爷便敞开锅盖,拿着大水瓢一瓢一瓢地高高的扬着豆浆,乳白色的浆液泛着热气重新落到翻滚的锅里时,会发出“噗噗”的声音。浆水翻的花落下又起来,起来又落下,如此反复几次,豆浆才真的熟了。停掉灶膛里的火,将豆浆再一瓢瓢舀到缸里。我们小孩子则端着蓝边大碗来要豆浆喝了。放上点白糖,浓浓的甜甜的豆浆充斥在鼻子和嘴里,喝的小脸红扑扑的。如果赶上感冒咳嗽,母亲会多盛出些豆浆来装到暖壶里,因为说豆浆止咳。也要多盛点给姥姥送去。姥姥身子弱,给她补充点营养。大人们则从孩子的碗里浅浅的尝一小口,他们舍不得喝,说不知要喝掉几块豆腐。

  “点豆腐”是最最关键的环节了,这能考验做豆腐人的真本事。“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个卤水要点得恰到好处,否则是降不住豆腐的。卤水放少了,点出的豆腐就会不出数,还很嫩,炖不住,筷子也夹不住;卤水放多了,点出的豆腐就会太老了,吃起来硬硬的,很粗糙的感觉。点豆腐是姥爷的绝活。他将黑黑的结晶的块状卤水化成红褐色的水,满满地倒进水缸里的豆浆里,一边用选好的那根秫秸杆搅动着豆浆,一边观察着豆浆颜色性质的变化,感觉差不多了,就用盖帘将水缸盖上,让豆浆闷着。点入的卤水多就多,少就少了,只能等待结果了。几分钟后,掀开盖帘,缸里就会有豆腐脑浮在微微泛青的汁液中,一团团的,像奶酪。如果汁液泛红,那就是卤水放多了。

  姥爷看着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我赶紧又端着蓝边的大腕站在水缸边,姥爷笑着说我是“小馋猫”,给我盛了一碗豆腐脑。我端到一边控了控水,去咸菜缸舀了点清澈的咸菜汤浇在豆腐脑上。豆腐脑嫩嫩的,滑滑的,刚开缸的咸菜汤散发着淡淡的香,那种美味就别提了!豆腐做到这道工序时,基本上太阳快日落了,大人们也都饿了。母亲便拿来几个蓝边大碗,给每个人都盛点,姥爷吃豆腐脑喜欢浇酱油,然后再撒上点葱花和咸辣椒末。吃豆腐脑的时候缸得盖着盖帘,不能散热,否则凉了就不成豆腐了。

  大人们匆匆的吃完豆腐脑,将那“井”字型的木托再架到锅上,然后放上那个荆条筐,将白白的豆腐包铺好,姥爷和父亲两个人抻住四个角,母亲往里舀豆腐脑。青水哗哗的滤到锅里,豆腐脑留在豆腐包里。够一包了,将缸盖好,姥爷将豆腐包的四个角工工整整的叠在一起,不让它露着豆腐脑,豆腐包上放上一个盖帘,将大石头压在上面,浆水就会哗哗的往下流。流了一会儿,将石头搬开,将盖帘拿下,要紧紧豆腐包了。将豆腐包的四角再往里收收,再放上盖帘和石头。

  等豆腐包基本不滴答水了,也就是豆腐压好的时候。将大石头搬开,父亲和姥爷一起将荆条筐抬起到另一个锅台边,喊个“一、二、三”,一齐用力,将筐翻个个儿,白白厚厚的豆腐便被扣在了盖帘上,颤颤巍巍的冒着热气。两个人配合一定要默契,盖帘和筐也一定要扣好,否则就会将豆腐翻到地上。第一包豆腐做好了,接着做下一包。姥爷利用豆腐滤水的时候,将前一包的豆腐打成齐整整的方块。由于筐是圆的,所以豆腐就会有一些圆弧的边角料,母亲会把这些豆腐用葱花酱油拌了,我们大家趁着热吃了。此时刚出锅的豆腐和豆腐脑不是一个味道,似乎比豆腐脑多了一点韧劲和老道。和凉了之后的豆腐也不是一个味道,它又有着一种嫩劲和清香。再拌以葱花和酱油,那味道,真是好吃的不得了!

  做好的豆腐要端一包放到外面冻上,这样做成的冻豆腐是最好的,松软韧性,丝窝大,炖酸菜炖猪肉的时候放上几块,会被争着抢着地吃了。剩下的豆腐要做成新鲜豆腐。母亲就把那个大陶瓷盆放到闲屋的炕上,把豆腐一块块的码在里面,然后用水泡上,这样豆腐既冻不了,也放不坏,什么时候想吃白菜炖豆腐就捞出一块。

  不知不觉间时光已经走远了。故乡里的“碾道”还在,只是那碾子和石磨已经很少转动,那真的要成为孩子们的游乐场了。人们不再自己端着粮食去压面粉了,也很少吃高粱面玉米面了,有时候当稀罕物想吃点大饼子、煎饼,也会提点高粱玉米到米面加工厂去处理。现在,豆腐在餐桌上依然很受青睐,随时想吃也随时能买到,但与农村人自己做的豆腐相比,味道是截然不同的。腊月里人们也很少自己做豆腐了,磨浆时都使用电磨了。我现在也经常喝豆浆,吃豆腐脑,炖豆腐,可怎么也吃不出童年的味道。多想再端着蓝边的大碗守在大锅旁啊!不过还好,我记得那种味道。但愿那美美的味道永远如一段乡愁在我的记忆中游走,并永远散发着村野的芬芳。

[责任编辑:雅贤]

  (作者现供职于辽宁省朝阳县蒙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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