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阳网】朝阳百家——邓集文《多迈了一步》

摘要: 邓集文,男,1946年生于湖南邵阳,1965年参军入伍,即赴援越抗美前线,历经生死考验,在火线上入党。1967年凯旋归国,长期在部队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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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集文,男,1946年生于湖南邵阳,1965年参军入伍,即赴援越抗美前线,历经生死考验,在火线上入党。1967年凯旋归国,长期在部队团、师机关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后攻读文秘专业,沈阳大学毕业。自悟丹青,成为湖南省美协会员,中国书画家协会理事、中国湖南湖山书画院执行院长,齐白石大师再传弟子。数十年间,在全国各大报刊发表新闻、诗歌、小说、书画及摄影作品1000多件。出版的专著有《邓集文画集》、《邓集文作品集》、《土气·豪气·文气》(花鸟画艺术家邓集文作品)、《风雨情》(邓集文诗集)、《多迈了一步》等多部。迄今,先后在辽宁、湖南、山东、浙江、台湾和香港举办个展和联展。2011年12月,国画《横行不霸道》荣登世界艺术殿堂巴黎卢浮宫,获法国国家美协颁发的“特别奖”。

    邓集文转业后,一直工作在辽宁朝阳。豁达豪放、重情重义的邓集文把朝阳视为第二故乡,凭借其聪明才智在这里成家立业、成人达己。自今日起,《今日朝阳网》将陆续刊出邓老先生的专著《多迈了一步》(该书成稿于1982年,2015年初由《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发行),同步推介邓老的一些美术作品,以飨天下网友

多迈了一步
第十章 割断联系

    自曾中文收到韩笑的求爱信后,辛勤的邮递员们又为这对年轻人传递了许多的信件。在这数个月里来来去去的通信中,曾中文这一方始终贯彻一个宗旨:不能接受姑娘的爱!要劝她尊重无情的现实,忍痛割爱,放弃对他的追求!本着这个宗旨,每次信中,他总是反反复复地讲现实的残酷性,吐诉他极度矛盾和痛苦的心情,请求韩笑理解他、谅解他!然而他这一封封诚实、恳切、如泣如诉的信件,使小伙子在姑娘心中的形象愈加显得清晰,姑娘愈觉得她所爱的人可敬可亲!愈是钟情于他,愈是垂青
于他。
    她写给曾中文的信,可不是一般热恋中的女子写给自己情人的那种甜甜蜜蜜的情书,而是一封封全是青年人追求光明和幸福的宣言,向冷酷的现实挑战的战表!若说曾中文是跌进了冷酷现实的黑洞之人,那么,韩笑的这些信,便是在洞中点亮了一盏盏灯!同时又是一声声的呼喊: “前进!前进!黑洞将尽,光明在前!然而这年代的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让年仅二十三岁的曾中文的视力和听觉变得都不甚佳了。他视灯光若明若暗,听喊声似清非清。他仍在黑洞里徘徊。
    曾中文的笔杆子是很硬的,一个专职新闻干事写点什么东西还犯难吗?部队许多的内部材料和报刊上发表的文章不都出于他之手吗?然而,就是这根硬笔杆子,每次向追求他的姑娘写回信时,便文思枯竭,多少回半天没写出一个字来!因为对方提的一些问题,他实在难于回答。讲的一些明摆着正确的道理,他也不敢表示赞同!
    这天,他又收到韩笑的一封来信。这封信,可以说是数个月来韩笑信中观点一次最集中、最明确的表述!它喊出了一个不甘心受家庭环境影响而奋力追求光明和幸福的青年人的共同心声!曾中文捧信读了数遍,他被震动了,他感奋了!一时间,他鼓起了勇气,提笔要立即复信,明确表示,不再拒绝她的爱情!为了她,他情愿牺牲一切!
    但是,曾中文的这股勇气,只是一时的感奋和冲动,决心并没有结实的基础,当他真动笔写信时,他又犹豫了,动摇了!那么不接受她的爱,信又怎么回呢?这真是难死人呀!这天宣传股的其他同志都下连队去了。曾中文是留在股里写一篇报道稿的。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工作,他把信塞进衣服兜里,准备先写稿子。然而,这不过只是他的愿望,他钢笔提在手里半个小时,在稿子上也没落下一个字。他也自知这时候脑子里无法进行别的思考!他收起钢笔和稿子,掏钥匙开开办公桌左边抽屉的锁。朝后挪一挪坐着的椅子,拉开抽屉。屉盒最里边放着一叠子书信,这是数个月来,韩笑写给他的全部信件,他重新翻看着这些旧信。
   他展开一封:
    中文,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倒霉的家庭一时变成了挂在我面前的大黑幕,阻挡了我的视线,我看不见前途,看不见光明!社会给我歧视和冷遇。一扫我天真活泼的习性!在人生的道路上才迈步十几个春秋的我,便感受到了人生的恐惧!我变得孤僻,成天忧郁寡欢,甚至自暴自弃!我想不清,社会为什么抛弃我……我在悲苦中熬过了两年, “旧居”事件中意外地使你我有了联系,我们开始结识并逐渐亲近,在后来的许多次接触中,我大胆地、信任地向你诉说了积压在我心中的许多思考不清的问题,你每次总是细心地讲道理,解释问题,启发我,鼓励我,解开了我心中许多疙瘩,使我重新感受到了人生的乐趣!使我增添了勇气,振作起来,是你拉开了挡在我眼前的黑幕,使我重新看到前途和光明!
    这一阶段,是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关键性的转折点。这期间,我写了些日记,主要是记录了你对我的教育、启发、开导和鼓励。这次信上,我将转抄几则,让我们的记忆再回到那难忘的、珍贵的日子里去!

一九六八年元月十五日

    我去军代表办公室,军代表曾同志看出我眼圈有些红,问我是怎么的了?我告诉他,我恨自己的家庭,气自己的长辈,刚才跟大人生气了,哭了!他劝我别这样,他说: “不要埋怨家庭环境,一个人的家庭环境不由自己选择,只有走什么样的路才由自己选择。一个人出生于革命家庭诚然是好,从小可以受到前辈革命思想的熏陶健康地成长起来,但也容易出现把优越的家庭条件当包袱背起来,盲目乐观于自来红,放松改造,结果走向反面。古往今来,纨绔子弟多得很!家庭环境不好,倒是可以避免背这种包袱,少生依赖思想,自小锻炼走自己的路,那种 ‘龙生龙,凤生观,老鼠生儿打地洞’的观点,显然是错误的,是腐朽的血统论,那种 ‘将帅起于士兵,宰相出自寒门’的说法倒是有一定哲理的!对于有错误的长辈,也要区分情况,对坚持反动立场的,坚持与人民为敌的,当然要斗争、要批判,要划清界限!但有些是历史上形成的问题,本人认识了错误,在新社会里老老实实地接受改造。拥护党和社会主义,积极劳动,自食其力,对于这样的长辈,就应该欢迎、尊重!因为他们不是敌人,而是人民的一员,不应再受到歧视!本来,历史上有罪于人民而改过自新的长辈,他们心中总是埋着内疚和痛苦的。子女们就应该多体谅、多同情、多关照他们的生活!这不是犯什么 ‘人性论’,是人之常情,是表现人类伟大的爱!”

一九六八年元月二十七日

    文化大革命运动以来,随着一批批干部倒台,许多的父母、妻儿、亲友、同事跟着倒了霉。我一个要好的同学因爸爸打成“走资派”,也被造反派组织抓去批斗,联想到我自己也受家庭的株连,我去军代表办公室,向曾同志请教。我先说了同学的遭
遇,然后我说: “党的政策是一人犯法一人当,为什么要株连亲人?中国共产党已有近五十年寿命,已不是幼稚的党了,社会主义新中国也已经走过了二十年的历程,为什么承袭封建制度的产物———一人犯法株连九族的做法?在马列主义旗帜高高飘扬的新中国,在阳光灿烂的今天,为什么能容忍如此腐朽的荼毒来损害党和新社会?”
    曾同志笑笑说: “小韩,你借为同学鸣不平说这番话,实际是久压在你心底的呼声!我看得出来。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应该这样去认识:这是运动中的一种极 ‘左’思潮,是党一时的过失;党的一贯政策不是这样的。运动结束后,政策就会得到落实!我们对党不能有任何埋怨情绪,我们的党是无比伟大、光荣、正确的党,这不是一句空洞的漂亮话,你学过历史,你回想一下,从陈胜、吴广大泽乡举事到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历史上农民起义达数百次之多;从梁启超、康有为的变法维新到孙中山的国民革命,有多少志士仁人,建立了多少革命组织,进行了多少艰苦卓绝的斗争,可哪一回也未能推翻中国的反动统治,谁也未能变革中国的黑暗现实,只有中国共产党,集革命之大成,完成了这一伟大的历史使命,使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新中国成立后,党领导人民继续打击敌人,使新生的红色政权得到巩固,党领导全国人民进行轰轰烈烈的革命和建设,短短的二十年,祖国实现了初步的繁荣昌盛。国际威望空前提高,昔日的东亚病夫面向全世界威武地站起来了!这样的历史功绩实在是了不起的!但是,列宁说过: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不犯错误,即未出世的和死了的人。活着的人总免不了犯错误。一个党也好比一个人一样,也不可能永远正确,一贯正确!更何况一个党更不比一个人,党是由许多人组成的一个集团,党的路线、方针制定可能有错,贯彻执行起来更容易走样!特别是钻进党的肌体里的一些蛀
虫,借政治运动有意破坏,事情更糟!用哲学的观点看,世间的一切事物都是对立存在的,坏人干扰,政策失误,跟正确的发展相对立而存在,在客观实际中不可避免!但干扰和失误毕竟不是本质和主流,只是局部和暂时的现象,它无损于党的光辉!”

二月一日

    我又得机会和军代表曾中文同志在一起,他又说: “小韩,上月二十七日那天,我说那些,不知在你思想上作用如何?走后我又想起一支歌,就是 《我把党来比母亲》,引起我一些联想,感到受启发!我想,世间上再慈祥,再和善的母亲,在一生中也难免生一两回气,在气头上打了自己的孩子。而挨打的孩子就因此记仇,对母亲产生怨怒怀恨,以至否定母亲一生的慈爱之心,忘却母亲多年的养育之恩吗?作为孩子,在这个时候需要的是体谅、宽解!孩子选择适当的机会对母亲进行解释和劝慰,倒是有利于母亲情绪好转的。这也体现孩子的聪明、懂事!当母亲息怒、冷静之后,她会悔恨自己,她会悲伤落泪的!小韩,我们应该相信母亲总有一天会张开她的双臂,将错打了的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爱抚地在孩子脸上印响一个个热吻的!”
    听了这番话,我无比钦佩军代表对党的深刻了解和深沉的爱!同时我感激他对我热心的教育和启发!
    ……
    曾中文放下这封,换看另一封:中文,你说我们是一棵弱草,经不起冷酷现实狂风暴雨的吹打!中文,对于现实的认识,我觉得你还不如在韶山的时候了!我认为,一切现实的东西都不会是永恒的,只会是暂时的、阶段性的存在于社会!就说阶段斗争吧,说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动力,似乎是伴随社会前进永久地存在的,但社会发展到共产主义,就要消灭阶级,阶级斗争也将随之消亡。因此,阶级斗争也不过只是再继续几十年、几百年而已!文化大革命以来出现极 “左”思潮,使党对 “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政策不能落实,这个现实更是短暂的、阶段性的!随着运动的结束,情况就会有转变!狂风暴雨总是一阵的,总有风停雨住,云开日暖的时候!狂风把小草
吹倒了,小草可以再爬起来;暴雨把小草打断了,小草还可以再生长。因此,真正的强者,最后的胜利者是小草,而不是狂风暴雨。
    ……
    又换一封:
    中文,你这次来信说许多了解你的人,都劝你中止我们的恋爱关系,我不怀疑你这话的真实性,因为我这方面也遇到这个问题。许多人劝我放现实一些,甚至有人嘲讽我是乌鸦想借助孔雀的羽毛。但我心地坦然,因为我不是谋图某种私利而钟情于你!
   婚姻是人类的大事,受到社会的普遍关心是很自然的,对于这些关心是听还是不听?这就要区分情况。恩格斯说: “当事人双方的互相爱慕应当高于其他一切,成为婚姻基础的事情。”因此,建立在爱情基础上的婚姻是应该鼓励、支持的,而不是以爱情为基础,也就是受社会某种政治、经济、势力和旧习惯制约了的婚姻,则是应该劝阻并帮助当事人予以摆脱的。从我们的情况看,我们恋爱是属于前种而不是属于后一种!因此,了解我们的人鼓励、支持我们成功的话才可以听,而另一类 “好心”的劝告我们是完全不需要的!……
    又换一封:
    中文,你这次信中建议我们要寻求自己的幸福,不要自食苦果!中文,对于幸福的理解,请允许我说说我的观点。我认为我对爱情的追求,正是在追求自己的幸福!幸福,难道说地位高,生活条件好,就算是幸福吗?诚然,物质是第一性的,得有一定的物质基础,人才能够生活下去,生活得好;然而,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上产生和发展起来的人类精神生活,则又远远高出物质享受不知多少倍的!我认为,两情结合既是物质的,更主要是精神的。精神生活不幸福,那物质享受再丰厚也将是暗淡无光的!精神幸福又从何处来呢?那就要求恋人双方思想相通,志趣相投,性格相合,心心相印。我认为我们是具备这些的!……
    又换一封:
    ……我们都还年轻,我们不急于结合,你在部队,我在地方,一个北一个南。虽然一年到头难得见面,但我们可以依靠书信。“一线穿南北”,发展和巩固我们特殊的友谊,马克思为了求学,远别了燕尼,他说,遥遥望宝塔,宝塔更突出!
   我们虽然相隔千里,但我们的心是相通的,我们能够看见对方!由于客观上的障碍,我们一时不能结合又有什么要紧,宋代词话家秦观在以牛郎织女七月七日相会为内容的 《鹊桥仙》一词中,曾这样写道: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又换一封:
    ……恋爱,有甜蜜的微笑,也有痛苦的折磨,微笑的人,诚然可贺;经历考验的人,更值得钦佩。
    曾中文一封一封地重读这些信件,整整读了一上午。苦痛和无奈纠缠了他一上午,煎熬了他一上午。
    中午,宣传股长回来了。曾中文请示想去三连抓篇安全施工的报道,股长答复可以去。
    曾中文则答:“好,我明天去。”
    次日,司令部召开工程会议,派车去接各营、连军事主管。曾中文搭接人的车去到三连。
   “老王,写什么呢?”曾中文下车走进连部,见王向东趴在办公桌上写东西。
   “哎呀呀,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王向东蓦地起身,笑呵呵地迎上前来握住曾中文的手,使劲地摇晃。
    “回娘家还用得着什么风吹吗?”曾中文微微笑道。
    “算啦,算啦,你自己说,你还是什么时候回来过的?别嘴上惦记娘家,心里却早忘了娘家。”
    “行啦,你的嘴皮子我早就佩服了的,说不过你。”
    “认账就行。”王向东笑笑,目光往椅子上扫一眼。 “坐吧,请坐。”曾中文弓身坐下,王向东冲隔壁提高声音喊: “通信员,给曾干事倒杯开水来。”然后回到自己椅子上坐了下来。
   “唉,你正写什么呢?”曾中文问。
   “别怪我见面就说你,当上大干事了,就蹲在机关里不想动了,你也不来帮点忙,动笔的活不都得靠我自己。”
   “正因为三连有你这根笔杆子在,首长总把我安排到别的连去了,今天我来,还是自己霸蛮要求来的哩!”
   “啊,官身不得自由,是不是?”王向东道。
   “唉,连队工作怎么样,挺顺心吧?”曾中文转换了个话题。
   “嗨,可别说了。”王向东叹道,“每天眼睛一睁,忙到熄灯,辛苦劳累不说,天亮这个人,还总是不合手……”
    宋天亮与王向东的矛盾,曾中文是早就知道一些的,自然也有他的看法,他不想深入细问,于是道: “一个火车皮拉来的,还是友情为重吧!”
    人们总是尽量避免谈自己烦恼的事情的。见曾中文不追问,王向东便也转开话题:“你怎么样,这一段……”
   “我啊,怎么说呢?”曾中文略微思考一下, “工作上,担子比以前重,这你想得到,好在不是新到机关,还不是那么太吃力,只是思想上有些精力分散……”
    “思想上怎么的,你没啥牵挂嘛!”
    “哼———早不是幼儿园的娃娃了,脑子里哪能不考虑事情。”
    “你明确说,什么事?”
    “还不是韩笑……”
    “啊,还没有断啊!”王向东感到惊讶, “我寻思你早甩开了呢!”
    “哪里,不能啊!”
    “你啊,总是软绵绵,优柔寡断!”
    “有些问题,我实在回答不了她!”
    “哪能哩!她最近来信没有,带没带在身上?我看看,都写些什么?”
    “身上有一封,是昨天才来的。”曾中文边说边掏口袋。
     王向东接过信,展开来:
     老师加亲人:
    “真肉麻!”称呼就引起王向东反感,但话没有说出口。惠书收读,内情尽知。因为我这颗小石子投掷到了你那爱情的小池塘里,从此,打破了池水的平静,激起了一圈圈的波纹。然而,这波纹不是使你欢乐的笑波,而是引你苦恼的愁纹。客观上的不幸,致使我内疚不安,也请你原谅我吧!
    “舞文弄墨,还真有一套。”王向东心里说。
     你说,我们之间是有爱情的,但由于客观条件的不允许,我们不能成功,若勉强成功,那只是一个悲剧。建议我们早点放弃,由于年轻而产生的不切实际的情愿,回到冷酷的现实中来,各自在可能的范围内创造自己幸福的未来!中文,你是解放军干部、共产党员,你比我懂得多,但在这个问题上,我有我的一些想法,我讲出来,不对,你批评帮助,你是我尊敬的老师,信得过的亲人!对于爱情,我们的革命老前辈李大钊同志曾经说过:“两性相爱,是人生最重要的部分,应该保持他的自由、神圣、纯洁、崇高,不可强制他、侮辱他、压抑他,使他在人间社会失去了优美的价值!”我们既然是相爱的,为什么要受条件的阻挠,而让爱情失去优美的价值呢?至于阻碍我们成功的客观条件,你怕刺伤我,没有直言,但我清楚,军队干部的配偶政审很严格,而我家庭出身有污点,组织批准是难于通过的。你顾虑这一点,是可以理了解的,我也曾经怨自己,摊上这样的倒霉前辈,毁了自己前途和幸福!多少回气得我痛哭,骂老人!但后来我想得通一些了。我相信伟大的党,相信党的政策,党对于历史上曾经有罪于人民的人根据情节轻重给予不同程度的剥夺政治权力和专政是必要的,是有利于改造这些人变为有利于人民的新人的,而作为这些人的后代,没有犯罪于人民,是不应该受到株连的,党的政策是有成分论,又不唯成论,重在现实表现,党视这些人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就我本人来讲,我是在红太阳升起的地方出生长大的,是在毛主席他老人家亲笔题词的韶山学校里学得了文化知识。我热爱毛主席,热爱共产党,我要把自己的青春献给党和社会主义祖国,我相信党是需要我的,新社会是不会抛弃我的,我追求幸福和理想,也是一定会实现的。
   “嗨,想得天真。”王向东心中轻蔑地感叹。
    你说我们若勉强成功,那只是个悲剧,我不服气。爱情上的悲剧在旧时代确实太多太多了。我前些时候看过一个手抄本小说,书名 《归来》,作者张扬,是长沙县的知识青年,他在书中写道: “在阶级社会中,爱情与婚姻,都要受复杂的阶级关系、政治因素和社会习惯势力的强力支配。以天然的纯性爱为基础的真正爱情,往往并不能导致婚姻,而真正的婚姻则往往不过是阶级关系、政治因素、经济地位和习惯势力的综合物,它的基础并不都是爱情。”可是,今天是共产党领导,是新社会,是逐步走向消灭阶级的社会主义制度,生活在这样一个伟大历史时期的年轻一代,他们的爱情生活难道还要继续束缚在传统的悲剧罗网中吗?难道还要让几百年、几千年前的贾宝玉与林黛玉、梁山伯与祝英台一类的爱情悲剧成为不朽的传统剧目吗?今天青年人的爱情生活应该是充满着阳光的,应该是喜剧,而不是悲剧!
   “心情倒是可以理解!”王向东心中又感叹一句。
    你屈服于冷酷的现实,把自己幸福的爱情未来装进 “可能范围内”的小笼子里,这也未免太任性自己的命运了吧?现实的东西是有许多的不光明,这好比天空难免出现云彩一样,然而,云彩总不能久留在天空,阳光终将普照大地。为了追求自由与幸福,仙女下凡配董永,织女降尘会牛郎,我们为什么不让爱情之鸟自由飞翔,而把它关进 “可能范围内”的小笼子里去呢?我这样说,也许是由于我太自私了吧,但我认为,向往幸福,是人类共同的美德,共产党人不正在为建立人类最幸福、最美好、最理想的社会———共产主义而英勇奋斗吗?
    “花言巧语是能迷惑人!”王向东心里又嘀咕一句。
    信本不宜写得太长,长了写者花工夫,读者费时间,但我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我再写一段你不会厌烦吧!
    记得不?在两年前的今天,韶山是大雪后头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我们几个人兴致勃勃地去爬韶峰,在接近顶峰的地方,地势陡,路又滑,我害怕不敢上,是你牵住我的手爬上顶峰的,我们挺立在韶峰顶上,尽情地观赏韶山的无限风光,那是多么幸福的日子啊!多么令人神往的时刻啊!今天,在爱情的道路上,你也应该像当年一样牵着我攀登爱情之巅,双双同赏爱情的无限风光。
    冬天将临,联想到北国的寒冷,我织双毛绒手套寄你好吗?

你的哈哈

    “唔,怎么落款是 ‘哈哈’?”王向东看完信,对落款一时不得要领。
    “你脑瓜那么灵。‘哈哈’与 ‘笑笑’的关系还不清楚!”
    “唔,哈哈……”王向东领悟地笑起来,“真是别有风趣。” 
    笑止后,王向东往椅子靠背上一仰: “嗨,平时总讲警惕‘糖衣炮弹’的话,可我就不相信它的威力,看了这封信,不能不使我为之吃惊!你说你回答不了她,的确凭你那点子觉悟,是对付不了的!”
    王向东视战友情人书信为 “糖衣炮弹”,曾中文内心感到深切的刺痛,但他没有勇气回驳,只是轻声说: “她实在叫人同情。”
   “中文,你也真是,男子汉大丈夫,却长了块婆婆的心肝。自古道:‘无毒不丈夫’思想总是纠缠在资产阶级的人情味之中,同情这个,同情那个,还怎么配做一个革命者!你别看她信上写得那么动听,那样激昂,似乎理正由直,很有道理,其实那是一些花言巧语,是迷魂汤!点破说,是在为她的私利作挣扎!你是清泉,她是污流,污流与清泉合股,污流得到冲淡,而清泉从此混浊了!你难道看不清这个利害关系?因此,我劝你,丢掉吧,把资产阶级的怜悯丢掉吧!当然,割爱是件痛苦的事,但长痛不如短痛,长了毒瘤的病人不能惧怕剧痛拒绝上手术台,而让毒瘤在体内扩展,长期痛苦下去。狠心一刀,无非是咬咬牙,流几滴泪,却解除了长期的痛苦,岂不更好!八亿人口的国家,条件好的姑娘不有的是,一个下乡知识青年,农村户口,没有工作,尤其政治上有问题,哪一点值得可取呢?你年轻有才干,堂堂的干事,响当当的党员,为什么不挑更好的呢?行吧,将来在大连找一个吧!大连气候宜人,姑娘长得苗头、白净,随便摸一个都水嫩嫩的可爱!在大连市安个家,大连人称 ‘北国江南’,是我国有名的海滨城市,不比我们湖南那山沟沟里强千万倍啊!……”
    王向东讲得眉飞色舞,可曾中文一句也听不进去,他插断王向东道: “我有个时候想,无非是不当政工干部,最多是脱军装……”
    “啊”,王向东吃惊了, “亏你也敢想,你真是完全被迷惑住了,你简直是让我亲眼看到了被糖衣炮弹打中的人,你的思想已经走向了极危险的边缘!你也不是少见识,怎么还如此天真!要记住,共产党是抓阶级斗争的,任何时候也不会放松这一条,就算你豁出去一切与韩笑在一起,可要知道,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国,哪里都不是世外桃源,你与韩笑只要一结合,就意味着阶级斗争的紧箍咒从此套上了你的头,唐僧高兴了,什么时候想念就念一遍,你孙悟空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痛得在地上直打滚!你想,你能有安逸顺心的日子吗?你能有家庭幸福吗?子女后代能有出路吗?社会上好多现实的、活生生的例子,你难道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吗?……”
    王向东挥动他那熟练的画笔,大刀阔斧迅速地画出了这样一幅图画,这图画是多么恐怖,使人惊惧!曾中文身不由己地打个寒战,萎缩了神经,锁起了双眉。
    王向东语气平和下来道: “按封建迷信讲,好心人搭桥,坏心人拆桥。共产党员不信这一套,我今天拆你们的桥,好心坏心你去鉴定。我今天的话,你可以反复考虑考虑,一句话,总要对得起党,对得起部队给予我们的教育和培养,故不能在处理个人问题上跌倒下去,让区区蚁穴溃了大堤,有负党和首长的期望,自毁光辉灿烂的前程!”
    密林到底打通了,积雪终于融化了, “不能辜负党和部队的培养”。深深地触动了曾中文的心。回首往事,他心中感慨万千:入伍前,自己受人冷落和嘲讽,屈辱的经历永生难忘;若不是参军入伍,哪来的今天,若不是部队党和首长的教育和培养,我哪能入团、入党,当上干部?今天为了个人的爱情,则要忘却这些,抛弃这些,这怎么能行呢?这在良心上也过不去啊!曾中文想到这里,愁苦地叹道:“那叫我怎么办呢?”
   “只要主意定了,办法总是会有的。”
    下午,曾中文去了一趟工地,回来的时候,王向东递给他一封信,他展开来一看:
    韩笑同志:
    你还记得两年前韶山支左部队的王班长吗?作为曾中文同志的好友,我今天给你来信,你不会感到突然吧!
    我的来信不会使你高兴,我很抱歉,但也请你原谅,我要告诉你,由于战备的需要,曾中文同志已于近日奉命执行一项机密任务去了,新地址不能公开,不能与外界联系,他临行前,托我给你写封信,告知此事。
    你们之间的关系,我作为曾中文同志最要好的朋友,是了解的,请允许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认为,你们的关系是不现实的,然而,现实是最无情的东西,它像水、像火、像霹雳、像狂风暴雨,可以摧毁一切,无法抗拒!因此,凡是不切实际的想法,是应该收起来的。我建议你趁曾中文这次执行特殊任务无法联系的机会,干脆把线拉断,以免藕断丝连,日累月久,酿成更大的痛苦!
    看了上述这段话,你会悲苦、流泪,你会恨我,甚至骂我。但不要紧,我晓得你们俩已处得很深,一旦说断,自然是突然的,痛苦的,思想上一时转不过弯来,这我是能够体会得到的。但是,迫于现实,这个弯迟早总要转,不得已的事也只好不得已
而为之!你思想上一时想不通,可再给我来信,我有耐心跟你慢慢讨论,只要能为你的思想转变起到某些作用,我费点时间写信是高兴的,也算是忠实于曾中文同志的友谊吧! 
    祝你愉快!

同志:王向东

    曾中文的心像刀绞一样痛,他捧着信纸久久地泥塑一般,最后,嘴唇带着颤音,喃喃地又像问王向东,又像问自己: “就采取这个办法?”
    “行啦,就采取这个办法吧,不要再动摇啦!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在你执迷不悟,不能自拔的时候,你要相信我这个一直并肩战斗的战友和同事,让我为你出点力吧!”
    如此恳切的语言,怎不叫人感动呢?更何况曾中文本来就感情脆弱,一眶泪水顿时淹没了他的眼球。
    此时此刻,曾中文的确从内心里感激王向东,就好像手术台上的病人感激医生一样。尽管明知医生是在动刀割自己,但医生是在好意救自己啊!
    王向东与曾中文,在思想品质上、性格脾气上,本是迥然有异,极不相同的两个人,宛若油和水一样截然分明。然而两人入伍同在一个连队里,特别是后来一同调到机关当新闻报道员,朝夕共事,这 “油”和 “水”便装进了一个瓶子里,紧密地结合着。王向东要强好胜,凡事都想出风头,恰好曾中文温良谦让,向来不与王向东争风。王向东对自己的为人往往难于合群有一定认识,同事曾中文温顺谦和不好出头露面,使他感到满意和难得!因此他常常像大哥待小弟一样对曾中文表示爱抚和关心!曾中文是谦虚谨慎、潜心求进之人,他佩服王向东的才学和魄力,他要从同事身上学习自己认为值得学习的东西!在这种基础上,几年来,两人一直友好相处,相互建立起了信赖和感情。若油和水虽不能融为一体,但却能紧密相依。
    信发出第十天,回信来了。 
    王向东同志,来信收到,您说曾中文奉命执行特殊任务不能与外界联系,我虽然没当过兵,不懂军事方面的知识,但我猜想得到,这个消息不是那么实际的。我也能体谅你们,我不怪您,不恨您,我认为您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动机是不坏的。但是有些问题,我有我的想法,您在百忙中愿意抽出时间来跟我讨论,我是感激的,我一定向您请教……
    “好啊,跟我辩论吧,我就不信,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不了你!”王向东自信地自言自语一句
,继续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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