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落地的毛桃(管丽香)

摘要:十七八年前城市绿化,门店前栽上了许多京桃树。京桃是学名,辽西人更习惯叫它看桃或毛桃。

最后落地的毛桃

文/管丽香(辽宁建平)

  十七八年前城市绿化,门店前栽上了许多京桃树。京桃是学名,辽西人更习惯叫它看桃或毛桃。顾名思义,本质上它在人们的生活中并不怎么实用,说它是为视觉而生的树木更贴切些。大地不语,一切都在旺盛地生长。如今的毛桃已是玉树临风,每一棵都出落得挺拔雄伟。单从时间的角度估算,毛桃已是盛年,无论开花还是结果,它们都到了生命中最好的时候。

  在民间,桃木有辟邪的说法,桃树当然地被认为是镇宅的吉祥树木。我和家人久居在门店,与毛桃树咫尺之间,几乎聚合成了一个门庭的热闹。看它一点点长大,看它开花,看它结果,看它经受风霜雨雪的洗礼,日子久了,人和树便有了感情,它就像我的家人一样,住进了我的心里。

  记得前年冬天,那是个冷得出奇的冬天。清明前,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就是那几场雪,不但压弯了毛桃的枝丫,也压塌了老家几间年久失修的老宅。接到消息后,懊悔中我突然意识到,人生在世无法把控的东西实在太多。我早该料到,即使没有这几场大雪,房子终究也会淹没在岁月深处。那几间倒塌的房舍让我不难过,我放不下的是收藏在屋里的那几件老物件。有一个祖父招揽生意用过的小拨浪鼓,那个红色的小东西只要在村子的大柳树下“咚咚”一响,四面八方的孩子就会飞奔过来,祖父的生意便开张了。我能想到当年祖父过日子是何等的用心,不但要经营好家里仅有的几亩薄田,还要挑着担子走村串户满大街吆喝着赚钱养家,老人家对待生活的努力态度深刻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那张憨实的木犁耙,侍弄土地并不拿手的父亲,总是被那头犟牛气得暴跳如雷,面对困难父亲从来没屈服过;一个用浆糊和硬纸壳粘合在一起的针线盒,母亲在灯下有永远做不完的活计,一个优秀女人活在世上的价值,从来不是居高望远呼风唤雨的能力,而是她身体力行对周边人润物细无声的滋养。一摞又一摞变黄发霉的老照片、旧书籍,这些都算不上有用的东西,实际上是老一辈留给这个世界最珍贵的遗产。它们都是我回老家的理由和动力……现在,或许连这点念想都留不下了。面对门外多日不见开化的积雪,我躁动不安却又无计可施,去往乡下的路车马不通。

  两天,三天。雪依旧不动声色,雪不会理会一个女人的儿女情长。对于这样的一个冬天,我甚至怀疑起令人敬畏的节气。

  四天,五天。随着时间的推移,接下来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欣喜。几乎在一夜之间,作为最早开花的毛桃好似没经过时间的酝酿便粉墨登场了。那火一样燃烧的花朵,直接宣告了一个冬天的结束。它在人们眼前闪现出一种明艳的亮光,一股暖意刹那间像波一样传递,在街区的空间,在林立的楼宇间,那种略带湿润的南风让人们神情振奋。没错,随着桃花的盛开,春天的暖阳融化了这个冰冷的世界,那些只存在于冬天里的危险结束了,回乡下我终于可以一路畅通。

  该开花时开花,毛桃丝毫没因外界的干扰而改变自己的节奏,它让我心安。这是我第一次对毛桃有了深刻认识。

  毛桃的花期很短,短到来不及对它品头论足,就在料峭的寒风中落英缤纷。用不了多久,等你细细察看,枝头上便挂满了小小的果实,淡淡的浅绿,隐藏在浓密的树叶中间。在辽西,毛桃也算是最早结果的树木。因为果实结得早,它仿佛只需经历春夏两个季节,等不到秋天就成熟了。

  八月初,正值雨季,毛桃在这个时候已完成了个头的生长。有圆的、椭圆的,饱满的青蛋子,女人手指肚大小。这个时候的毛桃,扒开青皮露出来的核虽然木质化了,但颜色是白色的,远没到成熟期。只有到九月初,毛桃才正式熟透,彼时的毛桃,皮是黄色的,核呈棕褐色,洗净后放在太阳下晾干,清晰的脑纹路泛着光泽,两手对着一撮,立刻发出清脆的咔咔声,此时的桃核是最好的。现在,人们喜欢养生,有的人家装成枕头枕,说是可以治疗颈椎疼;有的喜欢文玩,穿成手串戴在手腕上,显得很文艺时尚;还有的直接拿到药店换成钱补贴生活,用法不一而足。现在的人们头脑灵活,桃核被逐年开发利用,这应该是栽树当初都没料到的事。

  偶然发展成必然,也就成了规律。我的门前,年年八月便莫名地成了人们抢收毛桃的狂欢月。即在一个门庭下,我便成了躲不开的看客,世间的喜怒哀乐便时有发生。

  清晨,我还在睡梦中,就听见窗外响起一阵阵密集的噼啪声。我不知道外边又发生了什么事。多年养成的安全习惯,让我披衣起床急忙冲出去,眼前是一地伤痕的叶子和毛桃。一对中年夫妻,正抡圆棍子拼命地抽打着毛桃。我强忍着涨满胸膛的怒气,一遍又一遍地商量着,等到毛桃成熟了再采摘不好吗?那一刻,我好像《隐入尘烟》里的马有铁:“麦子对于雀儿,能说什么?麦子对于镰刀,能说什么?”毛桃对于贪婪又能说什么呢?看起来,他们是准备了很久,选择拿了家里最能盛东西的大麻袋,并且开来了三轮车,这一场暴打下来,树上也就剩下一半毛桃,这一半都是长在高处才得以逃过一劫。

  从此,便拉开了一年抢青的序幕。即便是一个人路过,也要随心所欲地敲打几下。抑或做了精心准备,一轮又一轮地上演着抢收毛桃的战事。他们的目的已不仅仅是方便家里自用,而是拿到市场交易赚取银两才能心满意足。不久,我在集市上清楚地看见了他们。地摊上码放着一溜丙纶丝袋子,袋子敞着口,张扬着瘪瘪的白桃核,没有一点精神,来来往往的人少有问津,他们空守了一个上午。在他们落寞的眼神里,我倒看出一点点的反省,抢青的教训或许他们正在总结。只是可惜了那些失去了利用价值的桃核,白白地吸收了天地之精华。

  不久之后,在我家小区负责看门的老李头不知道在哪听说,桃核能做手串。依仗着都是熟人,很有点身手的他,大大方方地爬上树,准备做最后的采收。还没最后成熟,我依旧是耐心说服。老李头是个老实人,在我许诺帮他弄到最好的桃核后,他笑嘻嘻地一跃跳到了地上。

  在为毛桃出战的日子里,时间不觉就到了九月。到了这个时候,毛桃才真正熟透了。那天夜里,一场大风裹挟着倾盆大雨,整整下了半宿。后半夜,我似睡非睡,几乎是睁着眼睛等天明。为了兑现承诺,天刚擦亮,我就爬起来跑到树下遍捡毛桃,这是最后落地的毛桃了,错过机会就得再等一年,一年之后天知道又是个什么状况。及时收获,生活真的不容我们有丝毫的懈怠。

  老李头是个有心人,他在我送给他的桃核中,选出品相最好的一部分,求人打磨了一百多个手串。那些精致的手串,没用上几天就卖了个精光,他发了一笔小小的意外之财。有邻居替我打抱不平,背后说老李头不讲良心。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知道是老李头听说了什么,还是之前就有心,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悄悄地塞给我一副手串。

  我喜欢文玩,也收集过许多名贵材质的手串,小叶紫檀的、黄花梨的、红木的、翡翠的、玉石的等等。本地材料做的,有老鸹眼子的,枣木的,唯有这副手串能讲出生动的故事。

  此后几年,来抢青的越来越少。人们在一年又一年的生活历练中学会了耐心等待,花有花期,凡事都有个过程。这样看来,我没有白护毛桃一场,有它陪伴的日子我会活得更加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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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丽香,汉族,1966年出生,辽宁省建平县人。辽宁省作协会员、朝阳市散文学会副会长、建平县原文联主席。先后在《海燕》《辽河》《芒种》《中国绿报》等报刊发表散文随笔80余篇,主持编辑出版了《清代喀喇沁右翼蒙古王陵石雕艺术》《建平民间艺术》《建平文艺群英谱》等书籍。

[编辑 瑞雪 审核 雅贤  编审 春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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