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座子

文化信使/李玉中 编辑/明月

　　在我的老家辽宁省朝阳市的凌源有一座高山名叫“老山座子”，主峰海拔983米，它是凌源市境内第二高峰。从地质学上讲老山座子是努鲁尔虎山余脉延伸部分的一座山峰，海相沉积，是在漫长的地壳运动中逐渐隆起形成的。该山迥异于辽西丘陵起伏平缓、外貌光秃、通山岩石裸露的特点，表现为山势陡峭、怪石嶙峋，植被繁茂，虎木狼林。特别是在山阴一侧，各种灌木丛生，荆棘、藤条纵横交错，颇有热带雨林风貌。而在山的南坡则悬崖断壁比比皆是，各种地质造山运动表征交错呈现。老山座子的走向大体呈东西方向，西起沟门子镇双庙村附近，东面止于三家子乡丛杖子村一带；山的南面是沟门子镇老庄户村、上黑沟村，北面则是三家子乡大杖子村和大黑沟村，方圆约十平方公里，主峰位于老庄户村和大杖子村之间。

　　老山座子最为陡峭的是南坡，这里主峰下面几乎全是悬崖峭壁，一般崖高在几米到几十米之间。在主峰两侧都有相对矮一些的次峰，在主峰和次峰之间有相对缓和的山脊。老山座子的山脊呈发射状向各个方向迤逦散去，山脊如刀锋，站在山脊之上看去极像蜿蜒、分岔的长城。登上过主峰的人大多数是从东西两侧的山脊爬上去的。来这里登山的人大都选择在春秋冬三个季节，因为夏季植被茂盛，多有野兽、蛇虫、野蜂出没。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曾经和人一起从主峰东面的山凹翻越过老山座子，但是没有登上主峰。其实即使住在老山座子脚下的人也没有多少人登上过这座山的顶峰。
　　我家曾住在距离主峰南侧大约五公里的沟门子镇北沟村，从这里往北望去，老山座子主峰巍然屹立，因为距离较远，看上去山并不那么陡峭，两侧的山脉犹如正在舞蹈的壮汉伸展的两只臂膀，弯曲而健壮。南侧的悬崖断壁站在我家院子里就清晰可见，其外表就像一尊太师椅的大靠背，结实而高大。每到阴雨季节，经常看见这样的景象：乌云从山的背后涌过来，雨水像帘子一样从山顶处垂下，如无数根细线从云端扯下来，总也扯不完。这时的老山座子主峰就会被雨水遮掩，若隐若现；遇有大雨或浓雾时整座山峰就会从视线中消失。见到老山座子下起了雨，劳作的人们纷纷跑回家里，备干柴、备饮水、备粮食，把散养的家畜赶圈里，把晾晒的衣物、农副产品收回屋内，老山座子成为老百姓观察“哪块云彩有雨”的前哨。冬季每逢大雪过后向四周环望，视线所及处一片洁白，树木的枝干星星点点地散布如白玉石的纹理，只有老山座子的悬崖峭壁依然呈大片土褐色，似雪山上的一窟洞府，十分显眼；待悬崖上的积雪融化后崖上会出现晶莹的大冰凌，在阳光反射的角度看上去熠熠生辉。

　　我小的时候听到过许多关于老山座子的传说，有趣而神秘。比如有人说老山座子常年有狼群虎豹出没；老山座子的山崖间有碗口大小的蜘蛛，吐出来的丝有广播线那么粗，有人想把蛛丝扯断，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济于事，没办法动用了砍柴的镰刀才把一根蜘蛛丝割下，那人把这段蛛丝拿回家里捻成一根鞭梢儿，甩起来特别响，甚至比皮质的还结实。有人说得更加耸人：曾经有人落在蜘蛛网上无法挣脱，碗口大的蜘蛛跑过来直接把人吓死，蜘蛛把人的周身缠绕上丝线，拖进洞内，当做储备粮慢慢享用，甚至有人还在洞内看见了人骨！还有人说亲眼看见山坡上有直径达二三十公分的大蛇，身长好几丈，只要大蛇往哪里爬去，柴草就会被压倒，途经之处会出现一道“峡谷”。谁如果看见有柴草纷纷倒向两侧，说明大蛇在运动，必须立刻躲得远远的，不然就会被大蛇吞噬。

　　当然，除了这些骇人听闻的说法外，也有很多温馨的故事。比如有人说老山座子顶峰其实是一块很平坦的地方，上面曾经有一座大庙，和尚还在庙外种了好几池韭菜，如今大庙不在了，但是大庙的地基还在，那几池韭菜每年还在生长。更有人说山顶之上还有一口当年和尚吃水、浇菜用的深井。这些故事的流传增加了老山座子的神秘色彩，让人迷幻、让人好奇、让人敬畏，尤其是对青少年更具吸引力。

　　历数国内的高山险境无一不有离奇、虚幻和美妙的故事相伴随，老山座子也不例外。这些离奇故事的产生，主要源于此山的高大、险峻、多洞府，植被丰茂和艰险难登，由于上去的人少，因此编出来的离奇故事也就更加吸引人，特别是那些惊悚故事的传扬，使人们产生敬畏感，增加了神秘色彩。久而久之，和老山座子有关的故事、传说就越来越多，老山座子本身也就成为了当地的一种文化符号。在人们津津乐道地向客人介绍老山座子的同时就把这些带有个人喜好的东西添油加醋地传达出去，对方如果惊讶了、赞叹了，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老山座子作为一种文化，深植于当地老百姓的脑海之中，演绎出了很多关与老山座子相关的谚语、俗语，最典型的就是流传于沟门子和三家子一带的“牛皮不是吹的，老山座子不是堆的”，用于警示那些急功近利，梦想一蹴而就、一口吃成胖子的人们，做事要踏实，要一步一个脚印、按部就班地进行。

　　老山座子山区物产丰富，有取之不尽的柴草树木、药材和山珍，仅中草药一类就有几十种，甚至有人说老山座子早年还有人参生长，只是人们采集过度又不懂得休养生息才逐渐消失。人们用从山上砍下的白蜡、荆条和各种藤条编筐编篓，方便生活。在老山座子周围山区人们在山上种植辽西白梨、安梨，凌源大枣、甜杏、葡萄、苹果、香李、栗子等干鲜水果，山杏仁、酸山枣更是老山座子山区丰富特产；每年白露来临时节，山下的人们就三三两两地到山上采集榛子、榛蘑等等。人们还开发石灰岩、花岗岩，烧制白石灰，加工大理石和石砂、石子。山下的人们祖祖辈辈地烧着山上的柴，饮着山下的泉，用着山上的药，吃着山间的果，虽然谈不上生活富足，但也可以实现衣食无忧。老山座子以其宽广的胸怀养育了一代代山下人。

　　除此之外，老山座子周边人文景观也十分丰富，仅庙宇就不下五座，在建国后的一次次运动中这些古迹绝大多数毁于“砸烂封资修”运动，庙里的僧人被驱赶，建筑被拆除。令人欣慰的是，坐落在老山座子主峰东北侧小五台山下的双泉寺在文革中没有被完全破坏，近年经过重修扩建，规模逐步扩大，僧人不少，香客不断。

　　说起小五台山，因山体从上到下呈明显五级阶梯状而得名，在全国佛教界还小有名气。小五台山之所以比较有名是因为双泉寺的存在。双泉寺位于三家子乡青山村与大黑沟村之间小五台山的北侧，寺院建在山坡之上，与整座山浑然一体，蔚为壮观。这里是凌源市南部的佛教中心，驻寺者中有常驻僧人，也有流动信教居士，常有山西五台山等各大佛教名山、古寺的大和尚前来讲经说法，远近的佛教徒、善男信女也把这里作为进香许愿、祈福求寿的必到场所。有一年春节回家我和三哥一起参观过这座寺院，亲眼目睹了它的威严和壮观。寺院是在原古院落原址依山就势翻新扩建而成的，呈阶梯式建筑格局，亭、台、殿、阁错落有致，寺内有大雄宝殿、天王殿、观音殿、地藏殿、三霄娘娘殿、龙王殿等，雄伟壮丽，恢弘威严。寺院之所以叫双泉寺是因为有两股神泉从观世音的圣水瓶汩汩流出，下泄汇入山下小河，成为独有的天然景观。说起“双泉”真是神泉，在东北天寒地冻的季节里不结冻，也不受干旱影响，冬夏长流甘冽的泉水。如今有人家用双泉圣水酿造出甘烈的美酒，芳香四溢，是当地人们招待亲朋好友、年节聚会的佐餐美味，也是人们相互馈赠的佳品。

　　整座双泉寺绿树掩映，寺内和周边奇花异草各显风韵，给寺院增加了几分新奇和温馨。每逢庙会，这里车水马龙，信众和游客络绎不绝。

　　关于老山座子的神话传说也有不少，比如“二郎担山”。说的是当年玉皇大帝遣二郎神把这座山担到东海去，谁知此山太重，走到半路上扁担被压断，山就落在了这里。据说在老山座子的阴坡还有当年杨二郎插扁担用的大洞口。

　　我的一位远方亲戚名叫王林，我管他叫“表兄”，人送外号“王大吹”，他是抗美援朝时的战斗英雄，美国佬扔炸弹炸掉了他的命根，身上还有许多伤疤（我亲眼见）。由于没有了命根，也就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表兄打了一辈子光棍儿。那一年表兄来到我家住了好几天，他给我讲了一个发生在他和老山座子之间的故事：
　　表兄说他从小爱冒险，在他十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自己一个人去爬老山座子，从下面看好像很平缓的地方，到了山上才发现到处都是悬崖怪石，爬起来非常艰难，等爬到山顶时天已经快黑了。他赶紧要下山，可是情急之下迷了路。天很快黑了下来，表兄一个人被孤零零地困在了山上，他想起了老年人讲的种种关于老山座子的故事，特别是狼群虎豹飞奔、蛇蝎蜘蛛乱爬的恐怖情景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现，不觉毛骨悚然，直打寒颤。再加上又饥又困，表兄害怕极了，后悔不该一个人出来爬山。正在这时，表兄听见远处哗啦哗啦乱响，吓得他浑身筛糠，趴在石头上不敢动弹。声音越来越近，表兄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狍子跑了过来。这时的表兄反倒不害怕了，甚至有了一种兴奋的感觉，心里产生一种新奇的想法——他要捉住这只狍子！人都说袍子肉吃起来比羊肉还香，很多人想吃可一辈子也没吃到过，我要把它抓住，明天扛下山去，给大家打打牙祭，那该多有面子！他越想越兴奋，浑身也来了力气。他听到过“傻狍子”一说，说的是狍子天性多疑，跑跑停停，要不断辨明哪里危险哪里安全再接着跑，特别是听见响动的时候，狍子一定会站住张望。就在狍子经过他面前的一霎那，他大喝一声：“呔！”狍子果然站住了！表兄一伸手攥住了袍子的一条后腿并且站了起来，这时狍子才想起应该继续跑。可是腿被表兄给拽住了，跑不动啊！双方僵持不下，时间长了还是狍子的力气大，表兄抻拽不过，被狍子给拖了个大趔趄，摔倒在山上。表兄还是不肯撒手，被狍子拖到了悬崖边上。这时表兄已经浑身是伤，到处流血，他想解下腰带把狍子给拴住，自己好脱手。可是一只手解决不了问题，眼看就要被袍子给拖下悬崖了，表兄只好撒手。这一夜表兄累得精疲力尽，饥寒交迫，遍体鳞伤，最终袍子肉也没吃成。第二天天亮后，表兄辨明了方向，踉踉跄跄地下了山。经过这件事情以后表兄再也不敢去爬老山座子了。

　　对于这些传说和故事我敢肯定有很多是人们杜撰的，包括表兄王大吹“登山捉狍”的故事我断定百分之九十也是假的，但他曾经爬过老山座子这件事可能是真的，因为他家就住在双庙小岭一带，去爬山比较方便，而且从那里爬山坡度也相对缓和，容易登顶。但有的故事也是可信的，比如狼豺虎豹的存在，这在百年之前是完全可能的，我小的时候这里除了没有老虎之外，其余各类野兽也确实大量存在，人们从山下经过时还经常遇见狼、狐狸、灵狗子、土豹子、山狸子等犬科、猫科动物，也确实有人见到过比别处大得多的蛇和蜘蛛等等。小时候我还经常听到谁家的猪、羊，生产队的驴、牛犊子等被拖走或者被咬死并吃掉的消息。当然，即便是豺狼也是怕人的，因此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被野兽袭击。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每到秋冬春三季，就有一群某兵工厂的中年人一到周末就骑着摩托车，带着双筒猎枪和猎犬，腰上围着一圈子弹来到老庄户村附近打猎，没几年功夫，老山座子的山上山下，周边各山地丘陵、田间地头常见的狐兔、候鸟、鸡雉等野生动物几乎被这些人捕杀殆尽。到后来，有时打不到猎物，这些人就趁人不备，把在野地里觅食的老百姓家里养的鸡、狗、羊羔等家畜打死偷偷地带回去充作野味儿。后来几年，国家出台了保护野生动物的政策，这些人不敢来了，这里的野生动物才得以繁衍生息。

　　就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年（大约是1980年），沟门子、三家子一代兴起了一股山神热，老山座子周边的村民纷纷拈香来到老山座子各大悬崖脚下焚香叩拜，在面前铺上一张黑纸，等待山神赐予灵丹妙药，医治百病。当人们跪拜几个小时之后，纸上会真的出现少量“药面儿”，被称之为“仙药”。人们将这些仙药包起，拿回家里给患病的人服用，据说非常灵验。我也亲自闻过那些仙药，虽然看起来有点像是大风吹来的沙土，但确实隐隐约约有一股中药的味道。这股风从老山座子刮到周边各座大山，只要是当地比较高的山都有很多人前去焚香求药，据说治好了不少病人的疾患，但只是传说而已。

　　在凌源这样的山区，几乎每个村庄都淹没在山凹之间，因此老山座子在当地人心目中并没有人感到稀奇，世世代代的山下人喝着山泉，烧着山柴，用着山石，吃着山珍，挖着山药材，看着山花花开花谢，踏着绿草草枯草荣。老山座子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山下人。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像老山座子这样自然资源和人文资源都十分丰富的高山，如果出现在我所生活的山东省任何一个市县，都会被看成致富的摇钱树，其各种资源都会被充分挖掘出来，为第三产业发展服务。在鲁中平原，哪怕有一个小土包都会被当地政府看作致富法宝，当作金山银山，千方百计将其开发成旅游景点或城市风景区，资金不足就对外招商。很多地方通过开发自然旅游资源带动了地方旅游、餐饮、住宿、交通、地产、商业配套产业的发展。像老山座子这样的高山即使在凌源市也属罕见，旅游资源极其丰厚，其商业开发价值不言而喻。然而目前为止当地政府和企业仍然没有将开发老山座子的丰富自然资源和历史人文资源列入地区经经济发展规划，实在是一件憾事。

　　虽然政府和企业在开发资源方面没有什么动作，但是民间早就已经开始了对这些资源的自然利用，除了开展种植、采矿、林果等传统项目外，最典型的就是登山健体。朝阳市内、凌源本地、葫芦岛市等附近城市的登山协会经常组织登山爱好者前来开展登山运动，也有北京、天津、内蒙古等外省市区的人们慕名前来登山。很多前来登山的人们除了领略北国大好河山，达到强身健体的目的之外，还是为了实现认母祈福的宏愿。说到认母祈福，这里还有一个“老干妈”的故事必须提一下：在双庙下西坡村老山座子山脚下，矗立着一棵高耸入云的千年古柏松，这棵古松树干需要两三个成年人合围才能合拢。据有人讲，这棵松树经历了两千多年的风风雨雨，至今苍劲挺拔，朝气蓬勃，枝繁叶茂，是凌源市最长寿的松树之一，很多善男信女结婚前会不远百里，甚至千里迢迢奔至其下，虔诚下跪，焚香叩拜，认其为“干妈”，乞求爱情天长地久，保佑父母长辈健康长寿，因此这棵千年古松也被称为“老干妈”树。目前“老干妈”有无数的子子孙孙，常年有人前来进香跪拜，香火不断。

　　（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在此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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